松江府信很快也送到了方知命手里。
他打开写得密密麻麻的白纸,定睛凝神看下去,越看整个人便无法克制地发起抖来。
即便心里已经有了准备,他还是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。
自己果真,不是方家人。
而自己的生父,另有来头。
方知命的目光凝在那句简短的话上,瞳心晃动。
想到沈珈禾曾透露出的皇家二字,他便有些急不可耐。
可激动之余,又有些惶恐...
倘若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呢...
方知命只觉得眉心都有些痛了,可如今无论如何他也要弄个清楚。
即便身份没有助力,他也还有沈家。
沈家虽然无权势,但家财万贯,有钱不愁砸不出门路。
思索着,方知命提起的心又缓缓放了下去。
伸手拿起桌上的帖子,心安理得地出门赴约去。
方知命前脚一走,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便紧随其后地停在方府门外。
车夫小心地瞧了眼门牌,确定后才激动地朝身后禀报道:“老爷,咱们到了!”
车帘被掀开,一个青衣男子躬身走了下来。
他身上青衣料子虽好,但样式有些老旧,男子抬头,目光落在眼前葳蕤轩昂的庭院,目光不住的闪过羡慕。
拍了拍身上的灰,他示意跟着的小厮去敲门。
门房很快迎了出来,听闻身前人的身份,他思索了片刻,还是决定进屋通报一声。
府里没有主子,他最终还是寻到了芙蓉院。
柳芙正倚靠在软榻上,双眸恹恹地瞧着某处出神,她额间戴着雪白的鹅绒抹额,鹅绒细腻柔软,是难得好东西,但却将她的脸色衬得更加惨白。
小丫头提着心思走进来,看见被大开的窗柩正朝屋里呜呜灌着风,急忙走过去将窗户合紧,“姑娘,你刚刚小产过,是见不得风的!”
闻言,柳芙扯着嘴角,从鼻腔中呵了一声,那笑声苦涩至极。
小丫头知道她心情不好,便忙上前将外头的消息带给她,“姑娘,大少爷来了!”
闻言,柳芙颓靡的眸光才动了动,她张了张干哑的嘴唇,“谁来了?”
“大少爷,”丫鬟重复了一遍,怕她不信,又补充道:“人已经在前厅候着了!”
柳芙这才动了动身子,一把撤下抹额,双眼终于亮了起来,“哥哥来了!快,把人请到院里来!”
小丫鬟哎了一声,忙不迭地走出去。
柳芙终于支起颓废了好几日的身子,险些被熄灭的希望终于又燃了起来。
哥哥来了,她便有了主心骨,沈珈禾,你等着吧。
柳申一路走,一路暗自打量着这座葳蕤的庭院,只见处处布置精细豪华,一路扫洒的丫鬟甚至用丝绢细细擦拭着路上的青石板,心中暗自咂舌。
直到转过九曲回廊,看见立在院外的翘首等候的柳芙时,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惊叹,又被激了起来。
他总算明白,方知命到底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娶一个商女子了。
这样大的院子,即便是实力鼎盛时期的柳家,也未必买得起。
单单柳芙住的这一间,便是寻常人家一辈子都买不起的两进小院。
心下叹了叹,柳申收回目光,探向一身素衣的柳芙,视线触及她面上的憔悴,脚步一凝,“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?”
柳芙苦笑了一瞬,并未回答他的问题,“哥哥,先进院子吧。”
待两人坐下后,柳申再次打量起柳芙,自她有了身孕,有一段时间不曾送信来。
暗自打量了她的肚子,柳申微微凝眉,感到柳芙有些不对劲。
直到小丫鬟奉上茶水,“大少爷,姑娘,请用茶。”
柳申的目光锐利地将人那丫头锁住,“你怎么还叫她姑娘?”
他的质问令柳芙浑身一颤,压了许久的悲伤又涌了上来。
她垂下头,无助地摇头,苦涩的泪珠又流了下来。
瞧她这模样,柳申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猜测,但仍有些不死心,整个人腾地站起来,“他还没有娶你!”
“别说娶我了,就是做妾,他也不肯。”柳芙泣道,整个人陷入绝望。
柳申瞪大了眼,张张嘴整个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,先不说为何柳芙会有做妾的想法,目光略过她的小腹,慌慌的心定了一瞬,安慰道:“不怕,只要孩子还在就不怕他不娶你。”
此言一处,柳芙将头低地更深了,她整个人哭地停不下来。
柳申浑身一震,询问的声音已经一些发颤,“孩子...出事了?”
柳芙抬头看他,啜泣不止,“沈珈禾告诉他身世的那一日,他质问我,我一时情急,孩子便...没了...”
一道晴天霹雳在柳申眼前炸开,他长着嘴,瞪着眼,良久说不出话来。
过了许久,他才费心疲力道:“他知道了多少?”
柳芙整个人淹在泪里,“他知道他的身世另有隐情,但他还不知道生父的身份...”
柳申终于得以缓息,只是有些想不通沈珈禾到底是从哪里知道方知命的身世,想到那枚已经被沈家取走的玉佩,他后槽牙都不自觉地咬紧了。
方知命知道了这件事是柳家刻意隐瞒,以他的性子,日后对柳家定然不会有好脸色,况且如今他竟是连芙儿都未娶进门...
感到事情失去了控制,柳申恍惚了一瞬。
按照计划,他原本打算柳芙生下了方知命的长子后,再将此事告知他。
柳家必须是亲手将他扶上去的那个人,这份恩情才能被他记在心里,柳家才有未来。
可眼下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...
柳申咬牙,拿定了主意后,腾得一下站起来,“他眼下在哪?”
柳芙将面上的泪抹去摇了摇,“这两日沐休,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。”
柳申深深看了她一样,恨铁不成钢得叹了叹气,想到她刚刚没了孩子,又不忍心责骂。
甩了甩袖子,柳申干脆回到前厅,决定等到方知命回来。
入了夜,下人将琉璃灯点亮,整个前厅跟着亮了起来。
灯光刺痛了柳申浑浊的眼睛,他动了动发麻的腿,终于在耐心耗尽之前,看见被小厮扶着回来的方知命。
今夜的宴会似乎不太爽快,方知命嘴里嚷嚷着,似在低声骂着什么。
那些世家子瞧他不起,明里暗里的说些讥讽的话,他维持着风度,只能装作不甚在意。实则心里很得牙根子发痒。
视线猛然看见一个熟悉颓败的身影站在厅下,他酒一瞬间散了大半。
方知命不可置信地凝神仔细看去,“表哥?”
确定了那人就是柳申后,方知命却哼地笑了一声,尤为讥讽。
他没忘记柳家对他隐瞒的事,亏他往日还对柳家人感恩戴德,想到这里,方知命不由借着酒劲对柳申嘲讽道:“表哥,怎么来京城了,可是松江府待腻了?”
柳申身子一僵,有些愠怒,但想到柳家有错在先,他心里有气也在情理之中,况且往后又要依靠着他。
将心中恼怒压下后,柳申摇了摇头,低声道:“表弟,我有事要告诉你。”
方知命将身边小厮一把推开,大步走到柳申身前,而后却又大步掠过她,并不没有想要听他讲故事的心情,“表哥请回吧,我已经知道了。”
柳申哪里能让他走,自己等了那么久,可不是就说这么两句话就结束了的。
“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吗!”
眼看着方知命的步子已经要踏上回廊,柳申顾不得许多,直接将底牌亮了出来。
方知命果然停下脚步,他回过身,晦暗的目光落在柳申身上,冷声道:“舍得告诉我了?”
柳申捏了捏手心的汗,“表弟,若你没醉,咱们谈一谈。”
方知命眸色微动,他当然没有醉,刚才不过是借着酒劲想要发泄一下压在心里的不满。